我家住在渭北旱塬的一个村庄里,村落里有两三千人,基本上都是姓李之人。村民饮水多是从深井里汲水,家境稍好的,在院子里打口水窖,收集院落里雨水,作为全家人吃喝洗漱之用。村子东南临沟,平坦之地较少,特别金贵,种的主要是小麦,靠天吃饭,雨水也少得可怜,一年辛苦下来,亩产只有二三百斤。村落周边多是沟壑之地,地多贫瘠,种的是红薯,这种作物对水分要求较少,稍微见雨水都能丰收,红薯倒成了一家人嘴里的主要食粮。
在我记事时,常听母亲说:父亲在百里之外的山里修水库工程。还是在梦乡,在深夜时刻,不经常见面的父亲不知从哪弄回来两条白面杠子馍,早晨又不见父亲身影,听母亲说:父亲又上工地。幸福时刻就是在早饭时,村里有三五家饭桌上会出现两三个白面馍馍,我和爷爷奶奶吃着白面馍馍,看着我的馋像,母亲在旁落泪,爷爷说:没事,水库修好了,等库水引到咱们这儿,就能天天吃上白面馍馍了。
等我长大稍微懂事后,才知道父亲那辈人,在百里之外的山里修水利工程,他们把内心深处渴望改变旱塬的梦想化成修建水库的强劲动力,冰天雪地抗严寒,骄阳似火战酷暑,长年战斗在水库大坝,那时水库工地每天供应一条白面杠子馍,父亲舍不得吃,吃着从家里拿去的红薯馍馍,从嘴边攒下两三条白面杠子馍,请假一两天,用于往返途中,父亲连夜从工地赶回村里,听说要回家,村里一起劳动的同伙让父亲把他们攒下的杠子馍也捎上,拿回去给家里老人和孩子尝尝。在以后日子里,其它人回来也稍上父亲省下的口粮,隔三差五总能吃上几口白面馍馍,那时在我心底只有一个希望:那就是什么时候,百里之外的库水能引到家门口,美美地吃顿饱馍头。
等我上小学时,父亲从水库工地回到了家,比我印象中黑了瘦了,但是眼中充满兴奋,随后村上组织,父亲又和村里小伙子一起在田间地头修渠道,没多长时间,水哗哗流到地间,爷爷已是七八十岁的人了,听说库水来到田间地头,虽然腿脚不便,硬是拄着拐杖要到地头去看看,说这世道要变了。
我们这个村庄是明朝永乐年间从山西老槐树下迁来的,已经过去了五六百年,祖祖辈辈靠天吃饭,听老辈人讲:只要有水流到田间地头,就能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,那是咱老百姓的福气。爷爷第一次见到库水流到地头,乐得合不上嘴,一个劲说:还是共产党好,还念叨:好娃哩,好好学,长大后就干管水的事。
水到了田间,能浇到的地方,成了村落里的水浇地,那时刚包产到户,家家都能分到一些水浇地,大家视之宝贝,把水浇地看得比自己儿子还珍贵,仔细经营,慢慢地桌上白面馍头多了,母亲经常说父亲吃那么多苦,划算着。随着改革之风愈吹愈浓,因为有了库水到田间,村落里庄户人的心思活了,有的人在水浇地种上苹果树,没几年功夫,有的人骑上了摩托车,村子里每家每户的日子好似芝麻开花,一天比一天甜蜜。
等我上完初中,要报考中专时,父亲说上个水利学校,学个农田水利专业,回来到水利单位工作,就会吃喝不愁。等我进了水利学校,才清楚知道父亲那辈人在“水利是农业命脉”号召下,他们炮声隆隆山花开,钢钎铁锹映晚霞,九里峭壁劈顽石,深山峡谷架长虹,逢山开洞,遇涧架桥,硬是将一库清水引出深山,让千年旱塬变成了绿洲。
毕业后我顺理成章回到了家乡那座水库管理单位,那座水库就是父亲那辈人用铁锹和架子车修起来的。刚到单位,一切都是那么新鲜,在进行局情教育时,我来到了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,那时距离父亲离开工地已有十六七个年头,再见时父亲所修水库依然碧波荡漾,渠道依然在哗哗行水,而父亲在工地居住的土窑洞早已被雨水侵蚀,只留下密密麻麻大小不等的黑窟隆。
听父亲常讲:那时他们三班倒,休息在土窑里,头上枕着半块砖,身下铺着是麦桔,门上吊着烂席片,一切都是那么艰苦,虽然劳累却万般幸福,那时父亲沉浸在引水上旱塬的希望和憧憬之中。父亲是这座水库的建设者,而我成了这座水库的管理者。
我在水库工作的日子里,适逢西部大开发,单位实施项目带动战略,我和同事进入二次创业阶段,那时父亲修建水库,他们边勘测,边设计,边施工,投工上劳,大干快上,原始碾压的水库大坝,经过二十年运行,水库因隐患险情急需进行除险加固,项目建设紧要关头,我被抽调到父亲曾经战斗过的水库参与项目建设,心中只有个念头:就是使出十二分气力,也不能让父亲修过的水库再出啥麻达(问题)。
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。我工作在项目建设的施工现场,慢慢对这座水库由陌生变得熟悉,不知不觉爱上了这座水库,以后又奔波在供水灌溉的田间地头,逐渐对赖以生存的水库单位产生深厚感情,服务灌农、干好水利工作的信念融入到我的生命之中。那时我和同事奋战在水库管理战线上,耐住了清贫,守住了寂寞,个个成为“拼命三郎”,在工作中逢一必争,遇冠必争。人人精神抖擞,库水欢实了,渠道绿树相映,水到之处,粮食丰收,硕果累累,灌区成为渭北旱塬一道靓丽风景线。
记得上小学,老师经常教育我们: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,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,到那时楼上楼下,电灯电话,人人就会过上小康生活。那时单位开始实施中低产田改造,对田间渠道进行衬砌硬化,村人找到我,让我出面把村子列入改造范围。没过几年,村落田间地头渠道全是水泥衬砌,渠水欢实地流过。
问渠那得清如许,唯有源头活水平,一库清水哗哗地流着,田间地头的苹果树是尽情长着,苹果成了村子里的产业,那红彤彤的苹果是越走越远,有的甚至出了国。因为有了水,村落耕地方田化,灌溉小畦化,田间园林化,村子有了苹果产业,有人盖起了小洋楼,村里小轿车是越来越多,我亲眼见到我的父老乡亲过上了小康生活。
计划生育让我和妻只有一个女儿,独生子女让我对女儿疼爱得不得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岁月不饶人,慢慢地我也到了知天命之年,女儿高考后选学校选专业时,在我对水利热爱的熏陶下,传承和延续让女儿顶住妻子的压力,毅然地考进了一所水利大学,学起了自己喜爱的专业。
而今看着女儿也走进水利单位,她朝气蓬勃,而今科技日新月异,女儿使用得心应手,嘴里讲的建设现代化灌区,父亲听起来是一头雾水,对我来说似懂非懂,女儿则说的头头是道。日子一天会比一天好!爷爷常给父亲说,父亲修建水库时想过,我管理水库时经常挂在嘴边,而女儿坚信:一切都会梦想成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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